陈没

茶与橘子汽水

鸳鸯湖

鸳鸯湖




火车站北广场人头攒动。

徐元和笔直靠墙站立,如同一根古木,眼前是灰蒙蒙黑压压一大片流动的人海。他不是海中的一滴水,他是海那头的一块苦石头。皮肤肌理的粗糙黝黑、沟壑横纵都是他遗世独立的原因之一,他从来不属于这座城。

哐当哐当,火车进站的轰响像一记捶打,把徐元和敲醒敲钝,他尾随曲折的队伍上车,在十号车厢找到了自己的卧铺。他睡上铺,中铺的妇女脸朝下埋在枕头里睡觉,呼噜声闷闷的,在狭小潮湿的车厢隔间里荡。下铺三个男人挤在一起,有人咳嗽,朝垃圾桶里吐了一口黏稠的痰。作孽。十一年的城市生活,徐元和多多少少学会几句道地吴音,咬字吐息,像模像样。中铺的女人翻了个身,被子窸窸窣窣,很快又安静下来。徐元和爬上铺子,直挺挺躺好,眼盯天花板,在火车有规律的摇摆中逐渐眼皮下沉。

火车才刚刚启动。


十一月,南方恰是蟹肥时。

周小静路过菜市场,在水产摊头看见两只纠缠不休的蟹,买下。水烧滚,上锅,五十分钟后蟹香满屋。揭开锅盖,却见红彤彤的一对熟蟹,蟹钳相触,像是在握手,又或者是告别。

晚饭后她窝进沙发看新闻,女主持字正腔圆播报着一起匪夷所思的案件,镜头拉近给了一个特写。波光粼粼,下有沉尸。换台,孟庭苇的歌声几十年听不厌,仿佛有一种魔力,冥冥中牵引着听歌的人走入另一片天地。

空调温度似乎有些过高,她觉得睡意朦胧。孟庭苇还在电视里唱歌。


徐元和攥紧那条游牧人相赠的羊毛毯,无暇去管腥甜的泥土污渍,只把脸埋进一片绒绒触感,歪身靠在牦牛庞大的身躯上。凌晨的草原像静默的墨绿色汪洋,遥远的远方翻涌出五彩的霞浪,奔腾着冉冉升起的,是永不消逝的太阳。生命好像这一刻都暂止。如果可以,他愿意化作一缕风,亲吻草尖,穿行在这浑然天地间,感受最纯粹的喜悦。可惜不是。

他站起身,收拾好行囊,拍拍屁股上的土,往绿海的中心走去。

日头在他前方照耀这苍茫大地,星月隐去,他的手脚微微发汗,像一个跋涉万里的游侠,昂首挺胸,骄傲地行走。


大扫除。

最后擦干净壁橱。从墙角夹缝里,周小静找到了那本失散多年的日记。

晚间她喝了一碗南瓜粥,泡上一盏太平猴魁。日记本已经发黄掉页,许多当年的笔迹模糊难辨。她随手翻到一页。

“那把从旺角取回来的琴已经断了几根弦。他帮我送到琴行换了新弦,可这么多年过去,我也只会弹些入门级的曲子。我弹了《四季歌》,又弹《欢乐颂》,他听得发呆,我却弹得落泪。七年过去,一切都好像不再适合弹唱,欢乐都化作悲哀被吹散,漆黑的夜里,即便是肉体与肉体贴紧拥抱也不觉得足够温暖。一两个人,两三件事,从旺角回到上海,我仿佛从未来走回过去,永远留在了七年前那个夜里,无声哭泣。”

老花镜片沾了水雾,黏答答。


山丘如同耸立的乳房,那样纯洁。

徐元和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午后,他握了一个姑娘的手。第一次,他感到爱一个人是如此纯真美好。

而今岁月过去,岁月不再。

他望向眼前的湖泊。


周小静决定出趟远门。

临走时,她往随身背包里塞了那本日记。


十一月快要结束的时候,巡场的牧人口渴了,骑马上山去察布湖泊取水,清清澈澈的水面下,躺着两具尸体。一男一女。


评论

© 陈没 | Powered by LOFTER